张华救人引发生命价值追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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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八二年二月,张华在帮助生病的同学洗衣服。(资料图片) 部队领导向张华雕像敬献花圈。 (资料图片)

 1982 生命价值争论

 1982年7月11日,因救69岁掏粪老农魏志德,大学生张华24岁的生命画上了句号。牺牲后,他被中央军委追记一等功,授予革命烈士称号。社会舆论围绕大学生为救老农而死是否值得,展开了旷日持久的生命价值争论。 

  在西安南郊的烈士陵园,张华的骨灰盒被安放在英烈厅的一个小玻璃柜内,没有墓地,没有碑石,只有一张凝固了27年的照片。照片上的他脸庞清瘦,眼神炯炯,宛若生时。

  1982年7月11日,因救69岁掏粪老农魏志德,第四军医大学空军医学系二大队大三学员张华24岁的生命画上了句号。牺牲后,他被中央军委追记一等功,授予革命烈士称号。

  但是,让人始料未及的是,在张华被追认为烈士的同时,社会舆论围绕24岁的年轻大学生为救69岁老农而死是否值得,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生命价值观争论。

  27年过去,争论始终没有结果。

  27年前,张华事件为何能产生如此大的社会影响?他的死,给社会留下了什么?

  匆促之中的救人壮举

  时针重新拨回到1982年7月11日。

  西安市康复路小商品批发市场南口,人头攒动,川流不息。第四军医大学学员张华来到康复路西侧赵永茂开办的裁缝铺,修改一件不合身的短袖衬衣。

  西安市灞桥区新筑公社69岁老汉魏志德,在疏通粪道时,被沼气熏晕,跌入粪池。两个拉粪的青年农民,正在惊慌失措地呐喊、呼救。

  呼救声撕破了康复路的喧闹,人们停下匆匆的脚步,赵永茂等附近几家商户快步奔向粪池。

  张华扔掉手中的衣物,飞快地冲到粪池边。当张华赶到粪池时,魏志德已俯卧在粪水中。裁缝铺老板李正学正准备下去救人。张华一把拉住李正学说:“你年龄大,让我下去。”

  说着,张华扒开李正学,跨上粪池口,沿着竹梯下到粪池。他一手抓紧梯子,一手从一米外的粪水中拽起魏志德,抱在腰间,向着粪池上的人群喊:“人还活着,快放绳子!”

  万万没想到,就在这紧要关头,张华竟同老汉一起跌进粪水中。两人终因窒息时间过长,抢救无效死亡。

  如今的康复路,早已不似27年前。这里已成了西北地区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,甚是繁华。曾经夺去被救和施救者生命的那个破旧厕所,已被一排活动板房搭起的商铺取代,只有两棵梧桐树,静静守望在那里。

  梧桐树之间,一方1984年5月由黑色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纪念碑,默默地立在那里,上面记载着张华的年龄、籍贯、身份、授奖及救人牺牲事迹梗概。

  纪念碑左侧两米处,是老住户赵永茂儿媳的鞋铺。儿媳正耐心地向顾客介绍刚下线的新款鞋。赵永茂和隔壁商户扯闲篇。

  “除了这个纪念碑,这里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当年的事。虽然过去这么多年,但那孩子当年救人的事,我记得很清。”赵永茂说。

  1982年7月,张华救人牺牲的消息,迅速占据全国许多报纸的显著位置。

  7月14日,第四军医大学淹没在一片白花花的挽联、花圈的世界里。英雄的父母、哥哥、弟弟、妹妹从黑龙江七台河市赶到时,张华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停尸房。

  张华的死,把人们的心揉碎了。一队队的同学噙着眼泪,纷纷从10多公里外的临床医院驻地赶回学校,与战友告别。

  学校内,同学们在学员大队营房、食堂、礼堂等地,自发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悼念活动。有人将几块大黑板并排起来,写出“沉痛悼念张华同学!”赶回学校的同学分头去商店购买纸张,自己扎花圈……

  张华生前同学、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麻醉科主任徐礼鲜记得,他一个人就扎了两个花圈,上面写着:“沉痛悼念好战友张华!”

  “张华生前住在我隔壁寝室,所以相互非常了解。张华牺牲后,我们许多同学向学校提出要为张华请功。”与张华当年同属空医中队的7班班长王维克回忆说,“在同学们高涨情绪的推动下,学校很快把张华的情况上报兰州军区,并约请大批媒体。实际上,当时我们不少同学觉得张华事件具有大力宣传的必要。因为,就在张华牺牲前的6月17日早晨,陕西中医学院学生邵小利在渭滨公园晨读时,为抢救9岁的落水儿童邵萍献身。这个事情在当时社会上产生很大反响。但是,与邵小利相比,张华既是大学生,又是共产党员,还是军人,更有特点。”

  一周后,在兰州军区授权下,第四军医大学党委决定,追认张华为革命烈士,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,并追记一等功,其骨灰就近安放到西安烈士陵园。与此同时,学校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。

  在党中央、国务院及相关部门的推动下,全国掀起了一场向张华学习的高潮。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向全军发布了“关于开展向张华同志学习的决定”;中共西安市委专门下发了《中共西安市委关于向张华同志学习的决定》;教育部、卫生部、共青团中央、全国学联等部门,也先后发出向张华学习的通知和号召。

  11月2日,江林和王宗仁在《人民日报》联合署名发表了一篇题为《当代大学生的榜样——记人民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学员张华》的长篇通讯。文中作者这样写着:

  他曾对杨晓军等同学多次说过:“我们不仅要在外表上像个大学生,更重要的是在心灵上、道德上、知识上都是个大学生。”张华没有空喊口号,3年的大学生活,他就是用这个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……

  根深才能叶茂。张华始终没有忘记用马列主义、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。他离开部队入学时,带着一个小木箱,装着满满的书,其中有《共产党宣言》、《毛泽东选集》、《党的基本知识问答》、《政治经济学基础》及青年思想修养方面的书籍。上学后,他用津贴费又新添了不少政治书籍。他由于长期坚持学习革命理论,坚定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,不论在什么场合,都能自觉抵制各种错误思想。

  他在下到粪池的一刹那,也许并没有想到是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,就像他在农场劳动时,拦住惊牛救了一位女青年;就像他过去在公共汽车上掏出手绢,给一位呕吐的老大娘擦嘴;就像他在暑假里跳进洪水中抢救人民群众的财产……

  11月25日,中央军委发文,授予张华“富于理想勇于献身的优秀大学生”荣誉称号。

  没有答案的争论

  27年后的盛夏,记者前往第四军医大学寻访英雄张华曾经的记忆。巧遇张华生前的二大队同学入校30年聚会,有从大洋彼岸飞回来的,有从地球另一端赶来的,也有从祖国边陲赴约的,不少人成了各大军区医院院长、副院长、科室主任,甚至有的成了业界赫赫有名的专家。

  47岁的杨叶原是二大队二中队9班学员,毕业后一直留在第四军医大学附属西京医院工作。1994年移民加拿大,在加拿大多伦多总医院从事技术员工作。对于张华,她说:“他牺牲前,我并不了解他,只听说他的篮球打得很好,人长得帅。关于他的其他事情,都是后来看报纸知道的。”

  1982年8月5日,张华事件引起《光明日报》的首次关注。在当天出版的头版上,该报报道了张华事件,并配发了一篇题为《社会主义文明的赞歌》的编后。在这篇大规模的报道中,编者采用三行标题的形式,进行突出处理。

  现在,杨叶记不清“大学生救老农值不值”的争论始于哪里。但是,她清楚地记得,张华牺牲后,不论同学,还是西安市民,很多人都在私下争论张华之死的价值。甚至有人提出,用一个24岁年轻大学生的命,去换一个69岁老农的命,是否划算。

  27年前的那个争论到底源自哪里,许多当事人现在语焉不详。实际上,争议最先见诸报端的是上海《文汇报》。当年10月底,该报理论部《社会大学》副刊收到一篇署名为“多言”的文章,作者为杭州师范学院学生。在文中“多言”提出,作为一名大学生,应懂得自己生命的宝贵,要用自己有限的生命为国家创造大于本身价值的价值,而不是去换取一个69岁老农的生命。拿了金子去换取等量的石子,总是不合算的。

  据当年在《文汇报》理论部工作的吴兴人回忆,当年11月9日,《文汇报》启动了“大学生冒死救老农值得吗”的讨论。

  讨论启动后20天内,《文汇报》收到全国各地的信稿4500多件,1/3来自高校学生。在众多读者来稿中,有人认为,张华救人的思想可以称赞,但为救一个农民牺牲不值得;也有人认为,这不是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,而是一种掩盖着的宗教信仰。还有人说,假如我是张华,我就不下去救。因为,救人也有限度,只能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等于送死……

  对于突如其来的不同声音,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解放军报》等主流媒体对张华事件进行了正面典型报道。当年10月,《光明日报》不仅头版上几乎每天都有张华事件的追踪报道,而且文体多样。在同期的众多媒体报道中,“共产主义理想”、“献身”、“必然性”、“雷锋精神”等,成了张华事件报道中曝光率最高的词汇。

  12月7日,《文汇报》又发表了“多言”的第二封信——《重新思索,重新认识》。他在来信中写道:“今天我又给你们写信了,但现在我的看法与一个月前写信之初是截然不同的了。以前,我对张华冒死救老农的英雄行为很不理解,反而得出一个‘不值得’、‘不实际’的结论,写信向你们求教。经过这场讨论,也就是深入向张华学习的活动,我看到了张华烈士对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出的巨大贡献,也看到了自己认识上的错误。”

  1983年6月,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六届一次会议《政府工作报告》指出:“赵春娥、栾茀、张华、蒋筑英等同志的感人事迹和崇高精神,鼓舞着全国青少年和亿万人民。”

  在青年学生、媒体和社会的全方位评判中,张华最终被定格为:以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献身精神,是亿万青年的楷模!

  表面上,张华事件已盖棺定论,但民间的争议远未终止。历史总是以独特的方式选择自己的英雄,又以特殊的传播方式为每一代人树立一个可学、可效仿的道德标杆。即便事隔27年,张华事件的争议仍然在“80后”青年学生的记忆里留有一席之地。

  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系九队大三学员贾森是西安人。他说,第一次从父母那里听说张华事件,是刚刚记事时;真正了解张华事件,是在初中的一次班会上,当时老师让大家围绕大学生救老农值不值展开辩论,那时,感觉像张华、雷锋、赖宁等这些英雄,离自己的生活太远。“张华救人不存在值不值的问题,张华是以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呵护。尤其对于军医学校学生来说,我们只要有他这种精神和品格,即使我们不能轰轰烈烈地伟大,但至少可以在救死扶伤的岗位上默默地伟大。”

  张华事件不单影响了贾森。在第四军医大学大三学生中,不论是来自福建的程雨明,河南的李治邦、王新革,还是山东的高盟、河北的朱靖恺,在他们过去十几年的求学过程中,或在政治课堂,或从父母那里,或从班会的辩论赛上,都曾接触过张华事件的争论,而且当时大多数同学认为不值得。

  尽管张华事件已跨越上个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出生的青年人,但是,张华事件争议的正反两方仍然存在。

  徐礼鲜说:“时至今日,我还是觉得它不是张华以命换命的问题,而是敢不敢冒风险救人的问题。它是人性最真最善的体现,不存在生命贵贱之分。因为,生命的价值,从来就不像商品交换那样遵循等价原则。”

  27年间,围绕张华事件,颂扬者始终从张华身上寻找道德的因子,竭力树立英雄的道德丰碑;质疑者则从生命价值是否等值的角度,力图寻求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。其实,它不似数理计算,可以推导出一个让人信服的标准答案。

  英雄为何是张华